最近一段時間,林子昂在振華控股的職位也有所提升,已經不僅僅只是杜鐵林的貼身助理,很多實際的業務,也經常參與其中。在杜鐵林的規劃中,再過個一年,林子昂就可以放出去,在具體某個板塊里做個負責人,有所施展了。為此,杜鐵林也跟林子昂做了交流,問林子昂有沒有信心。林子昂答,不辱使n2.
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,林子昂在杜鐵林的引薦下,與「六哥」正式打起了交道。「六哥」本名劉強國,是K總在國內常年合作的生意夥伴,也是有名的「資源整合高手」。六哥愛好廣泛,但最大的愛好,就是喜歡做上市公司的股東,但凡有機會的,他都會摻和一腳。後來六哥覺得,這種摻和總是跟在別人屁股後面,比不上自己當家作主感覺好。這五六年間,他便想著各種辦法,一下子整合了三家上市公司,自己做老大。雖然這幾個上市公司的體量都不大,但每天的交易量卻不少,時不時地再炒一把「借殼」概念,六哥便成了圈內有點名號的「殼王」。
因為是K總的緣故,這一年裡,杜鐵林與六哥也走動得比較頻繁,林子昂在不同場合見過六哥好幾次。正好六哥來找杜鐵林,想把其中的一家上市公司盤給振華控股,杜鐵林便有意將這件事情交給林子昂去辦。
倘若能成,振華控股既多了一個可運作的上市公司平台,又再給K總一個人情,何樂而不為呢?況且,杜鐵林深知K總和六哥私底下的那些勾連。在一開始的階段,六哥幾乎就是K總的馬仔和代理人,之後因為K總的生意做得太大了,便切分了一塊給六哥。這六哥也確實是個能耐人,精心耕耘了十多年,做出了一番事業,在K總面前也不再是純粹小弟的身份,多少可以平起平坐了。但無論是做小弟,還是平起平坐,他們之間的勾連,從來就沒斷過。至於他們之間怎麼個勾連,杜鐵林並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,只需知道有勾連即可,包括這些交易背後還有誰,更不必打聽得過於仔細。這些周密考慮,也正是之前杜鐵林在飯桌上接了K總的話,有所點題,又沒有點破的奧妙所在。
這邊廂,林子昂因為領了任務,便跟六哥來往多了起來,倒是漸漸成就了自己的成長之路。
剛打交道時,林子昂一板一眼,凡事都在分寸上。六哥看林子昂頗得杜鐵林信任,且接觸了幾次,也覺得林子昂是個聰明小夥子,便時不時地招呼著林子昂。一來二去,也沒把林子昂看作是普通的業務對接人,某種程度上,挺把林子昂當小兄弟看的。要知道江湖都有套路,但凡做過小弟的人,等到自己有資格做了大哥,總歸也希望自己的小弟,能像當年的自己一樣,機靈可靠,值得信任。所以,六哥是真心欣賞林子昂的。
這六哥平時還有一個愛好,就是喜歡去足浴店捏腳。然後隔上個把月,就喜歡拔一次火罐,到了大伏天,又喜歡做艾灸。六哥說他自己是寒濕體質,捏腳、拔火罐、艾灸,都有利於身體。
林子昂第一次單獨去見六哥那回,晚飯後便被拉去捏腳,順便還在六哥的慫恿和脅迫下,被拔了火罐。回到家之後,林子昂想看看後背上到底被拔成啥樣了,但他一個人獨居,也沒人幫他拍照。正躊躇中,六哥一個微信發過來,打開來一看,正是林子昂拔火罐時,還有拔完之後,六哥在邊上給拍的照片。一共五張,統統發了過來。
六哥感覺是真把林子昂當自己小兄弟了,一點也不避嫌。但林子昂看到這些照片,卻有些不舒服,感覺自己被人拉去捏腳休閑,還要被人拍照片留底,感覺像是吃了個蒼蠅。還好就是去捏腳,要是碰上其他不好的事情,還被拍了照片拿了證據,林子昂估計是要害怕了。
記得那次是先拔火罐,然後再捏腳,全程都是六哥在滔滔不絕,林子昂只有聽的份。
「小林,我年輕的時候,特別能吃苦,腦子也活。八十年代,剛剛改革開放,全是機會,我那會兒就在長城飯店給一個香港公司做代理。有一次為了換一批美金,要找領導批條,香港老闆就親自過來公關。其實事情我都辦得差不多
了,香港老闆過來就是走個流程。後來事情辦妥了,老闆跟我說,第二天要去釣魚台國賓館見領導,需要報車號才能放行,讓我趕緊安排車。」
六哥刻意地停頓了一下,就像相聲演員準備抖包袱之前,例行的停頓那樣。
「小林,你猜怎麼著?我一個電話就搞定了一輛大奔,第二天,我親自開著大奔進的國賓館,倍有面兒。因為事情辦得好,老闆重重獎勵了我,給了我好幾萬。我當天晚上就把這錢全部花出去了,統統花在朋友身上了。」
「六哥,沒想到您還做過外匯生意啊?」林子昂問道。
「那是,只要有錢賺,除了殺人放火,六哥我都做過。我和你們杜總不一樣,你們杜總是正宗科班大學生,有理論,不像我們這種,是社會大學培養出來的實幹派。」
六哥說得興起,又跟林子昂講了不少江湖逸事。
「哎,小林,你們學校經濟系是不是有一位申英傑教授?」六哥突然問林子昂。「有啊,申英傑教授可是我們學校經濟系的學術權威呢,很有名的,我聽過他的講座。杜總還請申教授來我們公司做過學術交流。」林子昂說道。
「你不知道吧,申老師過去是我上市公司的獨立董事,他學問做得好,名氣大,我就想著請他來做獨立董事最合適。你們杜總還跟我打賭,說我不可能請得動申老師,但我就是做到了。而且,申老師一做,就連著做了兩屆獨董,然後再換到我另外一家上市公司,繼續幫我做獨董。去年起,你們學校不允許教授在外兼職做獨董,這才請辭的,但私下裡,我們經常聚。」
「那您是怎麼做到的呢?申老師可是一個特立獨行、非常清高的學者呢。」
「怎麼做到?因為我足夠坦誠啊。你們都把申老師當老師,只有我不把他當老師,我把他當兄弟。我第一次見申老師,我就帶著申老師去KTV唱歌喝酒,我跟申老師說,男人要活得真性情,什麼狗屁大學教授,西裝筆挺的,裝給誰看啊?」六哥說道。
在六哥的絮絮叨叨中,林子昂的「三觀」再一次經歷了沖刷,他原本以為自己在振華控股這幾年的工作經歷,已經見識了很多,自己為此也改變了很多。但實際上,外面的世界遠比他已經經歷的,包括他腦海中想像的還要豐富。事情不是不存在,只是他不知道而已。就好比六哥口中說到的「申老師」,和他平時所
看到的「申老師」,其實就是一個人,只是在不同的場合,這同一個人進行了拆
在六哥那裡,申老師原本就是一個內心慾望很強烈,但又經常壓抑自己、剋制自己的人。就如同他的姓氏一樣,申老師的「申」字,有一豎貫穿上下,就是說上面想出頭,下面也想出頭。但這「申」字的主體是一個方框,中間又加了一橫,好比他內心的想法,想著做教授為人師表的時候,就往橫里扯,成了一個「曰」字,想著做男人性情洒脫的時候,就往豎里拉,成了一個「日」字。
這時間久了,申老師心裡的一把劍,是上不上來,下不下去,硬生生地穿插了始終,卻又被中間這一橫徹底卡住了。所糾結的核心問題,便是自己身體里的力比多要緊,還是人言可畏要緊。始終在搖擺,卻下不了決心。
旁人並不能看清這些,但六哥看清了。而且六哥不僅看清了,還親自動手,三下五除二,輕輕鬆鬆就幫申老師卸下了精神包袱。當申老師在KTV終於身心愉悅,靈肉統一的時候,不得不承認,是六哥給予了他力量。
但在另一面,申老師也還是那個申老師,那個有著嚴謹的治學習慣,那個對國民經濟有著深入見解,既了解宏觀大勢,又清楚企業微觀細節的申老師,而且是一個在學界和政界都很有影響力的申老師。還是六哥的那句話點醒了林子昂!的確,大家都把申老師當老師捧著,只有六哥把他當兄弟,真正走入了申老師的內心。
或許這些就是社會大學堂的歷練吧,或許,這本身就是一場探究人性深處秘密的無規則遊戲。
如今,林子昂在振華控股的具體職位是「總裁助理」,請注意,是「總裁助理」,而不是「總裁的助理」。而且在振華控股內部,在沈天放和薛翔鶴的管轄之外,不少新設的公司的法人代表,現在都由林子昂擔任,足見杜鐵林對林子昂的信任,以及他這幾年的不斷進步。
這些年,林子昂跟著杜鐵林走南闖北,他的行事風格,甚至著裝,都和老闆有些相似了。黑西裝白襯衫不打領帶,這是林子昂永遠的標配,冬天最多外面裹個大衣,夏天再熱也要堅持穿著這身西服。
一些許久沒見著林子昂的同學,偶爾聚會時,碰到林子昂,覺得他畢業這幾年身上有變化。林子昂好奇地問,你們覺得我有啥變化?同學便說,變化主要有兩個,一個是看人的眼神,似乎有點凶,好像總想把對方看透一樣。再則,就是說話特別注意分寸和場合了,感覺心裡總裝著事,不再暢所欲言了。
偶爾,林子昂清晨洗漱的時候,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,他也忍不住問自己:「他們說的這些評價,是真的嗎?」只不過這種疑問,往往稍縱即逝。出了家門,進了公司,他林子昂,就是一個「職場新貴」。哪有那麼多閒情逸緻,來討論這些沒有「價值」的瑣事啊。
「對於年輕人而言,工作也是學習,學到東西最重要。」這是家裡大人常說的話。但工作對於林子昂而言,又附加了更多的意義。在林子昂看來,學到的東西不轉化,又有何用,歸根到底,還是要通過工作來獲得自己最想要的東西。年輕的時候,工作是為了賺錢,是為了生存,是為了證明自己,再年長一些,工作又往往演變成了獲得更大的成就感和虛榮心。說到底,虛榮心也好,成就感也好,不都是一樣的東西嘛。
林子昂這些年的變化,甚至,開會發言的間隙,他的神情舉止,老闆杜鐵林也全都看在眼裡。
有一次,杜鐵林和安可為閑聊,說:「林子昂這個小夥子,真是沒選錯。我看現在這代年輕人,身上真的沒有太多的畏手畏腳。不像我那時候,研究生畢業剛進機關,完全就是夾著尾巴做人,整個人都是抖抖索索的。」
安可為便說:「大師兄,你也得看看人家林子昂的老師是誰啊,名師出高徒嘛。」
杜鐵林便搖搖頭,指著安可為的鼻子「罵」他臉皮厚。對此,安可為照單全收。
王儒瑤先生過世後,安可為繼承了老師的衣缽,雖然沒有了老師的庇護,但也沒有了王門弟子的現實羈絆,一切都可放開手腳,大幹一場。一來二去,安可為便很快晉陞了教授,比他當年晉陞副教授容易多了。
安可為跟杜鐵林坦承,師生相處,過去讀書那會兒,是最簡單的師生相處。後來,自己留校做了老師,年紀輕輕提了副教授,在這師生情誼上,自己給自己壓了不少砝碼與擔子。對著老先生,實際上,又加了不少聽話與揣摩的意味。不似杜鐵林在外面闖蕩,老先生想幫也幫不了,便總覺得杜鐵林最有出息,反之,也最聽得進杜鐵林的話。如今,老先生過世了,一切都歸了原點。
「可是,大師兄,我最近做夢總夢到老師。先生在夢裡跟我說,他擔心我們受欺負,尤其怕你做生意有起伏。」安可為說道。
杜鐵林聽後,沒說其他的,拍了拍安可為的肩膀,說道:「可為,我現在徹底是一個沒父親的人了。」
安可為聽聞,也一下子悲從心底起,流了眼淚。
「總裁助理」林子昂與六哥洽談的這單買賣,原本應該由沈天放分管,但這次杜鐵林有意讓沈天放只在邊上指導,並沒有讓沈天放介入太深,目的也是想觀察一下林子昂獨立判斷業務的能力究竟有多強?尤其是抽絲剝繭看問題,以及靈活運用江湖套路的手段能有多少。
林子昂雖然不是學金融專業出身,但畢業至今,加上實習,在振華控股已經待了整整八年時間。八年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嗎?如果你好學上進的話,八年時間足夠讓你脫胎換骨,當然,如果你不學無術的話,八年時間也足夠讓你變成渣了。
因為跟著杜鐵林的緣故,又因為公司上下比較厚待,林子昂對各種業務模式,大致的框架都是了解的。而且整天待在老闆身邊,接觸過核心內容,也知道這交易背後的實質是什麼。但與六哥對接的這筆交易,還是讓林子昂有些提心吊BD.
雖然在一定程度上,林子昂只需要把各項進展彙報給杜鐵林聽,然後再根據老
板的指示具體執行就是了,本不必承受太大的壓力。但林子昂知道,這是一次很重要的畢業考試,重要性並不亞於高考。這八年里,林子昂也經歷了各種小測驗和重要考試,積攢了不少經驗,但這次卻是決定他能否真正進入振華控股核心決策層的關鍵一役。
儘管現在頭上戴了一頂「總裁助理」的帽子,但倘若沒有顯赫的實際軍功,這帽子也就是個裝飾品。林子昂內心裡,也希望通過這次考試,真正成為杜鐵林的得力幹將,而不只是一個助理,一個身邊人。
林子昂的這些「憂愁」,在杜鐵林這裡,恰恰是他作為老闆對林子昂這個小夥子的「拿捏」。這八年里,杜鐵林早就把林子昂看得清清楚楚,更何況,他這樣的「老江湖」,實在是太了解這行業里的各種門道了。
因為直接與錢打交道,而且又是金額巨大的錢,在這些個誘惑面前,最考驗人性。好在林子昂年輕,家教好,本質純真,杜鐵林料他在裡面不會有私心,但究竟能否抵禦住,杜鐵林也想檢驗他一番。如果經不起這誘惑,沒有「忠心」,便是不值得信任的,倘若不值得信任,能力再強,杜鐵林也不會用他。
至於林子昂這個年紀,30歲了,在杜鐵林看來,倒真的可以出去獨當一面,做一方諸侯了。杜鐵林想起自己當年32歲就敢下海開公司,再看現在這批年輕人,知識儲備、市場環境、物質條件等等,都比當年的自己要強,但做事情的魄力和膽量,究竟會怎樣,這還真得看各人的造化了。
與杜鐵林的關心與檢驗相對應,六哥這邊也是一番「言傳身教」,儼然是另外一道風景。
六哥身上江湖氣更重,在林子昂面前又好為人師,該說的不該說的,都在林子昂面前說。明面上聽著,六哥是真心把林子昂當小兄弟,也希望林子昂越做越好,將來或許還能幫助到自己。「莫欺少年窮」的道理,六哥這樣的老江湖最懂了。但暗地裡,這拉攏關係也好,知無不言也好,是否還有其他的目的,這就需要林子昂自己去領悟了。
此時此刻,林子昂想起父親老林的一句話,十分應景。
父親老林從小就跟林子昂說,外面的人說你好,你姑且聽著,但千萬不要真以為自己有多好。自己有幾斤幾兩,自己心裡要清楚。
林子昂常記著這番話,雖然現在有時候碰到事情,父親老林經常會倒過來問林子昂,說自己跟不上形勢了,想聽聽兒子的意見。但在成長的過程中,老林還是手把手地教了兒子很多,至於現在,父親對兒子有依賴,那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事情了。人總會老的嘛,如果恰巧有一個年富力強的兒子,做父親的,誰不會多問一句,讓兒子拿拿主意呢。而在林子昂這裡,有這樣的一個父親在,他的心裡便總是有依靠,遇事也斷然不至於驚慌失措。
這段時間,林子昂組織團隊人員充分研究了六哥旗下幾家上市公司的財報信息,並且做了細緻的比對。杜鐵林曾經告訴過大家,面對同一個事情,張三一種說法,李四一種說法,各有各的立場和訴求,但如果將相關各方的說法全部集中起來,針對具體某一點的說辭進行交叉對比,所重疊的部分,可能就是最接近事實真相的內容。當然,也只能說是接近真相,不能說是百分百真實。
既然六哥要從手頭這幾個「殼」里拿一個出來轉給振華控股,那林子昂必須得保證,轉給振華控股的這個「殼」,得是相對最乾淨的,千萬不能有什麼硬傷。經過比對,林子昂發現其中有一些很隱秘的痕迹。這些痕迹,放在檯面上說,都沒問題,都是在既定遊戲規則下的正常玩法,談不上什麼致命的硬傷。而且,在幾個上市公司平台的騰挪中,這些痕迹已經處理得很巧妙了,足見六哥實為膽大心細的「強人」,並不像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「粗鄙」。事實上,如果你真的誤以為六哥是個沒文化的大老粗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學會不再「以貌取人」,這大概也是這幾年林子昂在工作中的一大收穫。
梳理完畢之後,林子昂是打心眼裡佩服六哥「財技」之高超,但總覺得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。六哥的玩法,談不上是鑽了政策的漏洞,你最多說他膽子大,但又不能簡單定性為違法違規,頂多是遊走在了一個模糊的灰色地帶。但妙就妙在,六哥竟然能在這灰色地帶,走出了紅毯時裝秀的感覺。無論如何,鮮活的事實再次證明,制度設計永遠都是在理想狀態下的制度設計,但制度或規則永遠會跟不上實踐過程中的「創新」,這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簡單說來,這幾年六哥的玩法就是很好地利用了國內投資圈天使輪、A輪、B輪、C輪轉換之間的利益訴求關係。譬如先在外圍尋找或設立一家有「價值」的新公司,這家公司的商業模式必須新穎,可以是真的具有投資價值,或者只是具備講故事的價值,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有沒有故事,有沒有可以拿出來講的「亮點」。
六哥和六哥的朋友們早早地就「潛伏」在裡面了。也不知道這幾年哪個高人想出來的關於「投資收益」確認的新辦法,很是神奇。譬如一家公司註冊資金一千萬,六哥和他的朋友們出了三百萬,占股30%,然後公司正常開展業務。因為覺得這公司「有價值」,突然冒出來一個人願意出五百萬買這公司10%的股份,於是這家公司的估值就變成了五千萬,這單交易一旦完成,只要公司後面不倒閉,六哥和他的朋友們的投資,對應的就是一千五百萬的估值,扣除之前投資的成本三百萬,賬面上就可以錄得一千二百萬的「投資收益」。看清楚了噢,即便這個公司業務上還是虧損的,實際上六哥和他的朋友並沒有真金白銀
的賺到錢,但是在會計層面,在財務賬上,至少就可以確認賺了一千二百萬
而這種基於非上市公司投資的估值玩法,一旦投資主體是上市公司,同時又能在幾個上市公司主體之間做騰挪的文章,這裡面可以翻出來的花樣就多了去了。而且,這上市公司裡面既有真實的業務收入,又有這種投資類的收入確認,或者所投資的公司可能本身就處在同一產業鏈上的上下游,存在關聯交易、轉移收入的空間,再疊加六哥最擅長的「甲地作案,乙地銷贓,丙地分錢」的手法,那最後的局面,可想而知了。
總之,真真假假,虛虛實實,林子昂在這些枯燥的數字和冗長的招股書、年報、披露材料里,撥雲見霧,看到了一幕又一幕的大戲。你問林子昂是怎麼看出來的?其實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來。你以為僅僅看這些報表和年報就能找出貓膩?一個純粹的圈外人是根本看不到裡面這些奧妙的,因為沒有路徑,沒有鑰匙。
林子昂因為常年待在杜鐵林身邊,加上他平時觀察仔細,年紀輕、記憶力又好,最擅長將這些信息進行關聯合併。譬如在公開披露的材料里,會看到各種聲明,說張三和李四沒有關聯,王五和趙六沒有關聯。但這些在報告里看似無關的姓名,恰恰可能是有關聯的,只不過關聯的不是這些名字,而是名字後面的名字。對於這些名字背後所對應的人物,林子昂卻是熟悉的。這些「名字」,或者在現實生活中經常來往,隔三差五地就在一起吃飯喝酒,或者偶爾開會有所照面,這其中,有的是公開場合,有的是私密聚會,層層疊疊,諱莫如深。林子昂現在所做的事,無非是手裡拿了一把鑰匙,打開了一扇門,又找到另一把鑰匙,再打開另一扇門。因為鑰匙越來越多,又順藤摸瓜,觸類旁通,便梳理出了整個食物鏈和關係網。這便是八年來日積月累之後,林子昂覺得振華控股這份工作有趣的地方,跟過去在大學裡考證史料寫論文,有異曲同工之妙。但這個資本遊戲,真的可以任人玩弄,沒有一絲的紕漏嗎?當然不是。倘若你認定人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,而遊戲規則又是人制訂的,那麼這遊戲規則也就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。因為不完美,所以就有人鑽漏洞,但鑽漏洞的痕迹永遠在那裡,那些個鑽漏洞的聰明玩家,總會想辦法把這些痕迹抹掉,而更聰明的玩家,則要想盡辦法找出這些痕迹。隱藏和尋覓之間,便是巨大的利益。
具體到六哥那裡,他當然明白源頭的這幾家標的公司,不能純粹是空架子,必須有一些真材實料在裡面。說白了,有操守的玩家,玩的是「酒里摻水」,沒操守的玩家,玩的是「水裡摻酒」,倘若完全是「扶不起的阿斗」,那就真的太辛苦了。而一旦玩過火了,把公司玩倒閉了,玩突突了,這些個所謂的投資收益,全得一把計提壞賬,統統算作虧損,這也是誰都不希望看到的結局。因而,這個遊戲好歹還是有規則在的,但凡有規則,那就需要專業人士的介入,讓它看起來不那麼殘忍和粗鄙。即便弱肉強食,也要用專業知識把這門面包裝好,斯斯文文地「弱肉強食」。
當然,一旦林子昂發現了這些美其名曰為「奧妙」,實則為「勾當」的細節內容之後,一開始的興奮,隨即就被憂慮所取代。畢竟,他不是財經調查記者,也不是監管部門的稽查,林子昂的目的不是為了「揭露」,而是在振華控股介入之前,了解好裡面的情況,好做個後手,為自己留一條後路。
原本以為做企業,做一個商業奇才,是一件很榮光的事情,但逐漸接觸到這些
「灰色地帶」後,林子昂內心的猶豫與痛苦也與日俱增。因為這些煩惱,林子昂聯想到了杜鐵林,便覺得自己的老闆真心不容易。自己因為這些小破事就已經
如此糾結痛苦,那作為一家之主的杜鐵林,操持著振華控股這麼大的一個企業,面對更為複雜的局面,又是怎樣的一番心境呢?想起老闆這一年多來,漸漸沉默寡言,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,林子昂依稀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傷感與無奈了。
但事情總歸要去做,再複雜的局面也得去面對。
林子昂決定先開誠布公地和六哥談一談,看看六哥的底線。畢竟要把其中的一個上市公司作為「殼資源」轉給振華控股,這可不是一件小事。作為具體經辦的負責人,林子昂有必要把情況摸清楚之後,將所有利弊權衡彙報給杜鐵林,以便老闆做最後的決定。他自己也必須心裡有底,如果這個殼不幹凈,有雷,還有沒有補救的措施?或者,到最後,怎麼個取捨法?
見面的地點是六哥定的,一個洗浴中心的VIP大包間,裡面既可以打麻將,又能吃東西談事。據說,六哥最喜歡在這裡談生意,在他看來,大家洗完澡,穿著洗浴中心統一給客人準備的衣服,洒脫又平等,最是舒服。
「小林,你看這地方怎麼樣?我這大老粗,就喜歡這大澡堂,搓搓背,捏捏腳,再把這洗浴中心的衣服一穿。人跟人之間,自由平等,誰也別跟誰裝。」六哥倚靠在一個大沙發上,同林子昂閑聊起來。
林子昂「呵呵」了兩聲,吃了片果盤裡的西瓜,潤了潤口。
「你看他家的衣服,面料特軟,穿著特舒坦。就是這個顏色淡了點,整得跟牢房裡的囚服似的。不過,這牢房吧,跟洗浴中心也有一點像,就是把這衣服一穿,別管你外面怎麼個人模狗樣,在這裡全都一模一樣。」說罷,六哥自己就哈哈大笑起來,他或許覺得自己這話很幽默吧。
林子昂見六哥心情愉悅,便說:「六哥,杜總讓我具體負責談轉讓這件事,其實我壓力挺大的,就怕事情沒辦好,對杜總和您都不好交代。杜總之前關照過我的,這事必須談成,得讓六哥滿意。杜總還說了,六哥之前是幫過振華控股大忙的,這個人情我們一定是要還的。」
「老杜真這麼說的?」六哥的眼神里略有狐疑,瞄了林子昂一眼。
林子昂立刻答道:「杜總特意關照我的,雖然我進公司時間不長,不知道這大忙指的是什麼,但杜總既然這麼說了,我肯定要把這事情辦好。但我最近在仔細梳理方案細節,還是有一些擔心和不懂的地方,想跟您請示一下,看看怎麼個弄法?」
「沒事,小林,你儘管說,我們一起來商量。你別覺得咱兩家是上下家的關係,說到底,我們是一起商量著賺外面的錢。還有,我今天也跟你交個底,之前老杜說派你來談,我還不樂意,說怎麼派個小年輕來?你老杜忙不過來,不親自談,至少也得派沈天放過來跟我談啊。」六哥喝了一口熱茶繼續說,「不過,我這陣子和你接觸下來,我覺得咱們還是挺投緣的。你好好乾,年輕人嘛,後面還有很多精彩的風花雪月等著你呢。」
林子昂且將這些好聽話放在一邊,集中精力,將交易中的細節問題一一說給六哥聽。一問一答,沿著交易路徑和各種假設推演著,雖然是質疑的內容,但說話的口氣全是請教和商量,各個細節要害,林子昂全部點到,讓六哥也不敢輕視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。
如此高強度的談話,時間消逝而過。一抬頭,房間里的掛鐘顯示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半小時。六哥顯然是聽明白了,也知道了各種利害關係,其實他怎麼能不明白呢?因為這些事情就是他乾的啊。
「小林,我都聽明白了。這些細節問題,我接下來都會處理好。你放心,六哥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,主要做的事情就是各種擦屁股,而且六哥擦屁股還擦出了心得體會,擦出了境界。你回去跟老杜帶個話,這個殼,我是真想賣,如果你們真想買,價格都好談。關鍵核心就一條,時間要快,我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,所以需要快點做處理。」
「六哥,我回去之後就跟杜總彙報。您看還有哪些事情,需要我轉告的?」林子昂問道,生怕遺漏了什麼。
「沒有了,沒啥好轉告的了。」六哥哈哈大笑,在沙發上伸了一個大懶腰,「這事,六哥我就認你!」
林子昂沒想到六哥會回答得這麼爽快,他原本以為六哥會在細節問題上跟他辯駁解釋,結果人家就幾句話,事情我弄乾凈,價格好談。也許在六哥眼裡,再複雜的問題,本質上還是一個價格的問題,只要價格談好了,談滿意了,其他的那些都是小問題,還有什麼好糾結的呢?
對於這些,「總裁的助理」林子昂不一定能明白,但「總裁助理」林子昂顯然是明白的。
畢竟,這個世界的勾連,永遠都會超出你的想像,而且,這種勾連不是固化的、一成不變的,它永遠處在一個動態變化的過程中。背後所蘊藏的力量,交織的利益,牽扯的恩怨,甚至各種猜測、誤解、成見,你能夠想到的所有人性的污點和真實,在裡面,都有記載,都有碰撞。只不過,在事情發生的那個剎那,你根本就不會追問事情的背後是什麼,因為事情所外露的那些表象,就已經足夠你應付的了。
一想到這,林子昂的內心也釋然了,加上和六哥口乾舌燥地談了一個多小時,身體感覺疲乏,便往沙發里躺倒了。
「小林,你要到隔壁按摩一下嗎?這裡的技師不錯的。」六哥對林子昂拋了個「淫邪」的小眼神,笑呵呵地說道。
林子昂對六哥搖了搖手,說:「真不用了,我歇會兒,喝口茶。」
看到林子昂居然面露羞澀,六哥這個「老流氓」感覺樂壞了,便拿林子昂調侃起來。
「小林,你別還是個雛吧?」
「哪能啊?六哥,您這是拿我逗樂子呢。我就是累了,您容我歇一歇。」林子昂說道。
六哥便不再生拉硬拽,又說:「小林,我聽說你最近新處了一個女朋友,青島姑娘,對吧?沒事的,女朋友又不是老婆,還能把你管頭管腳啊。」
林子昂覺得奇怪,便問:「六哥,您怎麼知道我新找了女朋友,而且還知道是青島人啊?」
「這世界上,只要六哥想知道,就沒有六哥不知道的事。」六哥洋洋得意地說道。
正當林子昂疑惑中,六哥突然一個起身,走到VIP大包間的裡屋,不一會兒,推了一個銀色小行李箱出來。林子昂一看,是嶄新的RIMOWA經典款,連標牌都還沒撕呢。
「小林,前幾次見你的時候,你還說自己單著。這次見面,聽說你有女朋友了,六哥想著,你們小年輕都喜歡出去旅遊,六哥也沒啥送你,就送你個行李箱吧。」
說完,六哥便把RIMOWA的箱子推到林子昂跟前,又說道:「我也用這個牌子的箱子,就喜歡這名字,亂摸啊,亂摸哇,特帶勁哈。」
林子昂想想也好笑,便接過箱子,隨手一提拉杆,發現這小行李箱竟然死沉死沉。
「六哥,這小箱子怎麼這麼沉啊?」林子昂隨口說道。
「噢,裡面還有點六哥的小意思。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嘛,給人家姑娘買個包,買個項鏈啥的。也不多,就一百萬,你先花著。」六哥雲淡風輕地說著。
林子昂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,說道:「六哥,這可不行啊。」
「是嫌少嗎?沒事,回頭還有,六哥我就想和你交個朋友。」六哥說道。
林子昂連忙解釋,「六哥,您是前輩,應該是我向您多學習、多請教才對。這幾次接觸下來,我確實學到不少東西,還想跟您拜個師父呢,就是不知道六哥願不願意收我這個徒弟?還有,您看,從古至今,都是徒弟孝敬師父,哪有師父倒過來給徒弟送錢的啊?」
林子昂自知六哥心裡的盤算,明著拒絕,肯定會傷了和氣,便靈機一動,想了這麼個說辭。
六哥聽林子昂這麼一說,十分高興,也明白林子昂的心思,便說:「你真想拜師父,還是隨便一說啊?」
「真想。」林子昂答。
「那好啊,但說到底,你的師父是你們杜總才對。我呢,論輩分應該算師伯,你以後就叫我師伯吧。」六哥說道。
林子昂說:「六哥怎麼說,我就怎麼辦,反正從今以後,我就叫您師伯了。」
「好,那就這麼說,你小子機靈,六哥不會看錯人的。但是,有一點,小林啊,六哥要和你說清楚,這錢只是暫時存放在我這裡。回頭你結婚的時候,師伯給你的賀禮得是雙份。」六哥伸出兩個手指比劃著,「兩百萬,到時你可別再推來推去的了,要給師伯一個面子。行不行啊?」
「沒問題,到時候我結婚,您可一定要來賞光啊。」林子昂說道。